在固安生活,北京上班什么体验?
工作多年后,与一直在北京城里租房漂着的北漂不同,很多人选择了迂回,房子买在了环京地区——他们戏称是一群“白漂”,白天漂进北京城里上班,夜晚回到河北。
从家到公司,上下班最近的20多公里,最远的70公里。
现在,由于疫情管控,这条路变得拥挤了。
但跨城通勤的人都是见过大场面的,为了保住工作,他们想尽办法,踏上进京的路。
撰文丨姜思羽编辑丨金赫出品丨腾讯新闻谷雨工作室1天刚蒙蒙亮,震动声从枕头下传来。
刘明浩一激灵,迅速睁开眼,关掉手机闹铃。
两岁半的儿子脚搭在他肚子上,妻子睡得安稳。
他轻轻拿起儿子的腿,拉上被子盖好。
现在是清晨4时50分。
他比往常起得更早,单位是八点上班。
近一周,他的起床时间被不断提前:6:20——6:00——5:30——5:00,这次直接改到5点前。
3月初上班以来,通勤时间变成了一个“谜”——从河北固安的家到北京南六环的公司最快也要2个小时,这是他跨城通勤以来,最慢的一段时间。
胡子来不及刮,简单洗把脸就准备出门。
临出门前,他给妻子的床头放了一杯热水,这个习惯从恋爱一直到有了孩子,是夫妻之间的仪式感。
车驶出小区门,天边仍是暗灰色。
门口的保安大叔睡眼惺忪地打开拦路杆,路边原本热闹的小吃店还没开工。
以往,早餐虽说不上多如牛毛,但选择也很多。
粥铺、包子铺、路边炸煎饼果子的都能在家附近找到。
春节疫情后,开门的寥寥无几。
但即使开,他也不敢吃。
理由是,这时候了谁敢在外面吃?
家里还有孩子呢。
车直行左拐800米,他接上了同是住在固安,在北京上班的女邻居。
河北固安,早上排队等公交的人清晨5时20分,孟凯在燕郊家里的智能音箱开始唱歌。
他特意把音箱放到客厅的冰箱上面,这样必须从卧室走到餐厅,人也就清醒过来。
关掉音箱的闹钟,他打开手机,30多条未读——全都来自妈妈。
春节回北京工作后,通勤时间从原来的一个半小时增加到三个小时,这成了父母催他回老家的新话术。
微信语音都很长,30多条,一大溜的长绿条像海藻,都是劝他回东北的——“你赶紧回来吧,通勤五六个小时,那是人过的日子吗?
”孟凯把手机调成飞行模式,防止妈妈打突击电话,影响一天的心情。
拉开窗帘,房间稍亮了一些。
以前家里用的窗帘是全遮光的,“广告上写用了昏天暗地,长睡不醒”。
他平时睡眠质量不好,有光就醒得早。
最近,他特意换成了白色纱薄窗帘,为了多透点亮,不然醒不过来。
自从通勤改成自行车后,他每天骑行32公里,睡眠质量也提高了。
清晨6时10分,陈佳已准时出门。
从河北固安的家到北京东二环的公司,步行+公交+地铁至少要3个半小时。
她5点40分起床,简单喝了点牛奶、吃点面包后就出发了。
她的生物钟乱了。
早饭的最佳时间是7点到9点。
不迟到的情况下,她要上午10时才能到单位,转眼中午了,又吃不下去。
以前跨城通勤,她会带上水杯,路上喝点,现在即使嗓子难受,她也不敢摘下口罩。
公交车上,她不敢倚靠,不敢睡觉。
作为39岁的二胎妈妈,她的顾虑更多。
2200米的土路,缓坡,两边都是坟堆。
刘明浩今天的上班路线和往常不同,这段路几乎都是坑,有几次车都托底了,但可以直接开到北京检查站。
即使刘明浩是老司机,对糟糕的路况也不敢掉以轻心。
他集中注意力,越过大坑和石头,两侧的坟堆跟着倒退。
越过200米,上了河堤。
路很窄,要是遇上交通事故,时间不好说。
好在知道这条路的人少,这一天还算顺畅。
一天前,是他搬到固安以来,堵车时间最长的一次。
早上6点出门,9点还没过检查站。
下车、量体温、查身份证,速度很慢。
为防止后面的车插队,刘明浩和相邻的司机很有默契,车与车之间只留一条小缝,目的是不让后面的车插队。
刘明浩坐着屁股疼,他已经迟到了一个小时。
工作人员忙着检查,还没注意到公交车道。
他让后座的女邻居下去打开栏杆,刚开一半,一旁的工作人员立马赶了过来。
刘明浩脑子转得飞快,得想个理由。
车里女孩是他媳妇,正怀孕,憋在车里不舒服,他说。
工作人员批评了他,大概意思是应该早说,最后还是放行了。
固安检查站早高峰,熙熙攘攘孟凯是从正月十五开始上班的。
以前他的通勤方式是拼车+地铁,节后形势严峻,司机都在老家。
第一天上班,他选择了公交。
到了检查站,要全体下车量体温、查身份证,到公司已经快10点了。
平时进京也堵,最近却既担心又烦躁,疫情期间,出门就是冒险,堵车的感觉实在难受。
公交车上,看到非机动车道的自行车和电动车,他有了一个念头,骑自行车上班。
从孟凯燕郊的家到单位,31.5公里,差不多是大半程马拉松。
他在北京参加过很多次,每次都能坚持到最后。
第一天尝试骑自行车,他不确定几点能到。
早上6点半从家出发,手机架在自行车上,一侧耳朵戴上蓝牙耳机,顺着013县道到京榆旧线,一路从燕郊到通州,最后到达朝阳呼家楼,2个小时。
到工位的时候,他浑身湿透了。
单位没有换洗的衣服,他用体温把衣服烘干了。
一上午,伴随汗液蒸发,他冻感冒了,在单位瑟瑟发抖。
骑了一周后,他每次路过检查站,都能看到拥挤车流里疲惫的脸。
有的急得按喇叭,有的玩手机,他得意洋洋地从身边骑过,体会到前所未有的自由感,穿越人山人海,路过北运河和郁郁葱葱的树,有阳光和鸟叫,一路骑着车,哼着歌,能听完2个歌单,每个歌单里有30多首。
以前燕郊的房子主要用来睡觉,现在“到家洗洗涮涮,还在10点前”。
时间充裕了,到家后他还参加线上保险的培训,想干个副业。
最近,朋友圈突然很多人在干这个。
春分那天,他有一次骑车回来,看有人拉行李箱从小区往外走。
他想那些大概是因为疫情,不得不离开北京的人。
骑车出行固然用时久,也能得片刻“自由” 图|东方IC3上班一个月以来,陈佳已经迟到了五六次,她一年到头也迟到不了这么多次。
唯一让她欣慰的是,有时候迟到一会儿,领导不会扣工资。
公司是做贸易的,受疫情影响很大。
2月的工资发了50%,3月发了60%,虽然已经在单位12年,但迟到仍心有余悸,担心这样下去会失业。
陈佳从2002年就来了北京,以前在顺义生活,租房住了16年。
2018年4月,为了孩子的教育决定回固安,开始双城通勤生活。
3月15日,她第一天上班就吃了“闭门羹”。
那天老公开车送她,两个人从家出门到检查站就开了3个小时,最后到单位楼下时,她止不住地恶心。
本以为能进去休息会儿,却被门卫挡在门口,运动轨迹显示她去过廊坊。
她再三解释,自己是环京地区的,一直这么通勤。
保安不听解释,物业也不放行。
后来,陈佳公司和物业签了保证书。
到了第二周,才顺利进入单位。
上班的路很坎坷。
清明节那天下小雨,她坐公交车,上五号线追地铁,鞋子滑,摔了一跤,手掌摔肿了,胳膊也磕破了。
她觉得心里很难受。
每天起大早,回到家还要照顾孩子,在地铁上眼眶红了。
跨城通勤的人都是见过大场面的,以往碰上大雾天气,会偶尔堵车,但最多半小时到四十分钟。
这一次,拥堵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剧烈。
孟凯在燕郊住的这3年,有一个神奇的技能。
那就是上车后基本都在睡觉,每次醒来,刚好到站。
有时候醒了,发现自己躺在别人肩膀上。
晚上回燕郊时,也会握着手机睡着,手机啪嗒掉地上,钢化膜换了几次。
那会儿从燕郊东贸国际出发,开往国贸的车有200多辆,同时也有很多黑车吆喝拉人。
早高峰时,车站排起三四百米的长龙。
但今年春节复工后,曾经熟悉的“国贸10块钱一位”没了。
他身高一米八五,比别人看得更高:黑压压的一片,排队时吵架时有发生,几乎每天都能遇到。
燕郊与北京只有一河之隔。
2017年,孟凯在限购政策前买了房子。
那会儿家里人担心他以后在北京定不下来 ,一个亲戚在燕郊买了房子,把他介绍给了中介。
那天孟凯周末加班,中介为了向他展示国贸到燕郊的优越位置,非要来公司接他下班。
开车一路向东30公里,过了潮白河大桥,进了燕郊。
“北京给不了你们的,在燕郊都能给你。
”在中介的电话轰炸中,孟凯买上了房子,“突然腰板直了”。
原来他觉得房子不重要,买了以后觉得有个窝,心里感觉真不一样,漂泊的感觉减了一半。
多年北漂后,很多人面临的困境相同。
没钱在北京买房,无法在北京落户,但依然想在北京工作。
孟凯不想掏空父母,拿出所有的公积金,东拼西凑,几乎是看了一次就买了。
夜幕中的燕郊,这里是北京上班族的“睡城” 图|视觉中国清晨朝西出发,夜晚向东回家。
燕郊,是他北京梦开始的地方。
北漂8年,来燕郊之前,他住在唐家岭。
那会儿他在软件园工作,周围房租很贵,他舍不得花三四千租个一居。
虽然唐家岭人员鱼龙混杂。
但一个人走了,立马有新的人补上来。
自建楼里的小房间,空间狭小,看不到太阳,只有十几平,但有卫生间和厨房。
那段时间他觉得过得还行。
直到2016年,唐家岭面临拆迁,他不得不离开。
北漂的日子,几乎一年一搬家。
他在北京的足迹一环环后退,最后到了河北。
4环京人的周末显得额外珍贵。
周末,陈佳会尽量多睡一个小时。
但生物钟已经形成了,还是会在早上五点半就醒来。
她每次都努力闭上眼睛。
她要做事儿也不少,洗衣服、打扫卫生,周末会为孩子们改善伙食,做排骨、烤蛋黄酥、用新鲜的水果榨汁,想到什么好吃的就给孩子们做。
下午的时候,她会带孩子们出去透气。
上周,他们一家人开车去了固安周边的农村。
村里都是平房,戴口罩的人没那么多。
因为人少,村里的人都知根知底。
老家的油菜花开了,露珠挂在花上、叶子上,晶莹剔透,经过阳光折射,泛出金光。
陈佳觉得农村生活还挺好的,空气新鲜,有吃有喝,身心也放松。
2017年,第一次来固安看房时,刘明浩已北漂7年。
他的单位要搬到南六环,考虑到也30岁了,要结婚生小孩,他决定在这里买房。
沿京开高速开车到河北,出固安收费站不到10分钟,让他印象最深的是一块红色地产广告牌,上面不停地推介这座新城未来的价值,对标燕郊、城市干净、规划也不错。
他们从河北的家到北京的单位,最近的20多公里,最远的不超过70公里。
在北京扩城的规划里,他们认为一切都会越来越便捷。
但现在,伴随着严格的管控,这条路变得拥挤。
燕郊3月10日复工堵车上了新闻。
孟凯后来路过检查站时,明显感觉速度提升了很多,但他还是想骑自行车上下班,打算天气再热点就不骑了,那会儿大概疫情也好了。
孟凯是单休,有时候周六,有时候周日。
他家楼下以前有很多美食,房间里开窗户,总能闻到麻辣烫、煎饼、肉夹馍之类的,现在什么都闻不到了。
出城,骑上自行车,目光坚定,朝着北京的方向出发。
回乡,路过潮白河,回大本营。
以前他打着哈欠,睁不开眼皮,在地下隧道里被卸载到目的地。
现在他小腿的肌肉鼓起来了。
4月19日,谷雨。
本来他应该周末休息,但单位临时有事儿,他又骑车进京。
下班的时候,他骑了5公里,发现手机没电了。
就沿着印象里的方向走,却走反了,居然骑到了北京的西面。
方向走错,还突然下了大雨,砰砰地砸在车把上。
他找到一个公交车站避雨,一个骑摩托的男人扔给他一个塑料雨衣,扔完就开过去了,他“感动地想哭”。
等了一会儿,雨停了,天边突然出现了双彩虹。
那个很丧的下午,彩虹和陌生人的雨衣给了他温暖,他把这件事写在了日记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