你还在你家乡吗?
家乡是鲁中平原上的一个小村庄。
它的地貌特点与它现在所在的地区完全一致,那就是放眼即是田野,而绝无丘陵乃至山峦,哪怕一座小小的丘陵或者只有几块石头的山峰。
这个小村庄当年也就百十户人家,几百口子人。
这几百口子人出入小村庄,就是通过像村庄中的街道一样眼神出去的土路。
向东,通到乡里,经由乡里再向东,是一条南北向的柏油路,南可抵达县城,之后就四通八达了。
向西,走不了几公里就出了乡、出了县、甚至出了市。
后来有了手机后,在西边的邻村还经常接收到临市电信公司的短信,有时还会产生漫游费。
我们这个村庄就是在这样的两市交界处。
也因此,村里有很多外市的媳妇,也有本村的姑娘嫁到外市去。
村庄是典型的农村,那些年农民的收入就是靠种地。
麦子、棒子、棉花、豆子… …仅仅靠这些当然富不起来,所以后来,村里有了一个砖厂,砖厂里竖着一根高高的烟囱,烟囱一冒烟,我们就知道在烧砖了。
这种用土烧制的长方体的砖,是农村和城市搞建筑的必备原料。
但是,因为是集体经营,也没赚多少钱,一直半死不活。
再后来,附近发现了油田,打出油井,胆子大的开始打起偷油的主意。
一般农民就用磷肥袋子,一袋子一袋子地偷,偷来买给小炼油厂,的确肥了一些人。
犯法行为当然是不允许的。
派出所就在晚上出动抓人。
抓到偷油的连人带油一起带到派出所。
据说审问的情形是这样的:问:“油是你偷的吗?
”答:“是”问:“还偷吗?
”答:“不偷了!”问:“罚5000!明白吗?
”答:“还偷。
”问:“交2000块钱,回去吧!”五百年沧海桑田,所有这些都已经成为历史云烟。
回归正题。
本问所指家乡是自己出生的小村庄吗?
那我早已经离开的那个小村庄。
原因也非常具有时代感。
在那个年代,一个人的身份往往分为两种:非农业户口、农业户口。
小村庄里生活的人当然是农业户口。
农业户口以为着只能当农民,只能面朝黄土背朝天,只能累死累活土里刨食。
所以,除了那些已经完成人生定型的成年人,像当时我们这些孩子,最大的、最奢侈的愿望就是摆脱农业户口,走出小村庄,成为工人,成为“政府的人”。
很幸运,我在初中毕业后考入中专,这在当时来讲已经非常困难,因为每年一个村里出不了一个半个,那一年我们学校总共也才考上六个。
拿到中专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刻,我的身份瞬间发生了质的改变,直白的说是质的提升:我成为了一名非农业户口的国家公民。
我记得很清晰的是,在我们中专开学后的第一堂课上,矮小的班主任老师站在讲台上,操着浓郁的龙口口音,庄严地对下面的三十几个“我们”说:“你们现在是国家干部了,二十四级!”的确,那时包括中专、大专、大学生毕业国家是包分配的,我中专毕业后稍有转折,分配到了县城的一个机关事业单位,算是真正离开了家乡,离开了那片生养我的土地。
如果家乡的范畴稍稍放大,那么,我仍旧还在我的家乡。
在我的小县城工作了十七年后,我调到了管辖这个县的市,单位仍旧是本系统上级部门,工作的岗位业一直没有变动,包括后来几次机构改革,现在到了这个年龄,看来会继续在这个部门、这个岗位工作,一直到退休。
市里离县城不远,离我的那个小村庄更近。
所以,我还是经常回到它那里去的。
现在,那里既没有了我们的房子,更没有了我们的耕地,血缘关系近的老人都已故去,也就很少回去了。
县城里住着我的父母亲,我是时常回去看望他们的。
其实,家乡只是一个模糊的概念,是一个蕴含了情怀、沾染了情感的泛定义。
比如,我们可以说某某村庄是我们的家乡,也可以说某某县是我们的家乡,甚至可以说,某某省是我们的家乡。
如果上溯数代人,那就会是另一种状况。
经过了数朝数代的数次大移民,谁又知道自己的祖先的家乡是哪里呢?
据说,我们本地人就是明代大移民时期,自山西洪洞县移居而来,洪洞县有棵大槐树,是那次大移民出发的地点。
现在很多本地人,还到那棵大槐树去过,去追溯历史,缅怀过往。
当夏夜晴空,凝望浩瀚宇宙,我们,我们这颗蔚蓝色的星球,又是从哪个星系移居而来,我们的家乡在多少光年之外的宇宙一隅呢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