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个男人在外打工十几年，孩子老婆一直在家，每年过年回去一礼拜，这样的男人是怎么想的？

我同事经历了大半个人生，仿佛就是为了回答这个问题。

下文内容均根据同事口述整理而成，为了便于阅读，我将用第一人称的口吻进行编辑。

我叫余泰山，没错，和五岳之首的泰山同名，我每年都要去上几趟泰安，但却从来没有去过一次泰山。

壹我的家在张家界，每年都会有无数的家庭游客去到我的家乡，羡慕我们拥有如此美丽奇绝的景色。

但他们不知道，我其实更羡慕他们所拥有的，哪怕只是一个月，甚至一天。

2001年，经媒人介绍我认识了我的媳妇，半年后，我们举行了婚礼。

婚后没多久，媳妇就发现自己怀孕了。

得知自己将要成为父亲，我兴奋异常，对于未来的生活更充满期待，上班都不觉得累。

我让媳妇辞去了棉纺厂的工作安心养胎，经过辛苦的十月怀胎，我们的大女儿如约而至。

但是，我还没来得及体验初为人父的喜悦，新的忧愁就接踵而来。

我在机械厂上班一个月的工资2000不到，女儿出生后各项开销明显加大，这个收入开始变得入不敷出。

父母身体也一直不好，为了我结婚的彩礼和房屋翻修，还欠下了2万块钱的外债，而且我还有一个在上高中的亲弟弟，所以他们也没有能力给我们提供再多的帮助。

为了维持开销，媳妇还背着我偷偷跟丈母娘借了3000块钱。

一直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，当地工资水平就这么高，我又没有做生意的头脑，思来想去，沿海城市经济发达工资高，身边有很多老乡在浙江打工，每个月能赚三、四千，就想出去碰碰运气。

媳妇一开始不同意我出去，毕竟还是新婚夫妻肯定不愿分开，但迫于经济压力，纵有万般不愿，也不得不向生活妥协。

2003年年中，我决定投奔远在浙江杭州的老乡，出发前，我跟媳妇讲，等我在那边安定下来，就让她跟我一起出去。

媳妇抱着我，没有说话。

贰经朋友介绍，我进了杭州的一家电动工具生产厂做CNC操作工。

这是一家大型外企，一排排崭新的进口设备，这是我在学校和老家都没见过的，车间收拾得比我老家工厂老板的办公室还要干净，待遇也好，有全新工作服，提供免费的6人间宿舍及生活用品，关键是工资高，一个月的收入快抵得上我在老家干两个月。

拿到第一个月工资后，我留下烟钱饭钱，其他的几乎一分不剩都寄了回去，整整3000元。

厂子里的工作就是简单而枯燥，日子一天天过去，工资上涨带给我的兴奋感逐渐消退，对媳妇和女儿的思念开始占据上风。

03年的通讯技术还远不像今天这么发达，可以通过视频、微信聊天，那会连彩屏手机都还是高端产品，一台卖好几千，我与媳妇也就只能通过公共电话互诉思念。

但是厂子里面像我一样的外地工友很多，每次打电话几乎都有人在旁边排队等候，很难说上太多体己的话，于是在第三个月工资下发的时候，我一咬牙花700元买了一台新上市的诺基亚1100。

买完当天晚上我在宿舍外面的小河边，跟媳妇打了整整半个小时的电话，终于可以在没人打扰的情况下聊上几句，听听女儿在那边咿呀学语。

媳妇告诉我说女儿开口喊过爸爸了，想让她在电话里再喊我一声，但是女儿并没有配合。

之后每隔一两天我就会跟媳妇通个电话，不过时间一般都不长，毕竟手机话费并不便宜，媳妇会跟我抱怨家里老人孩子的琐事，也会关心我这边的生活，但她从来没有问过什么时候能够带她一起出来，因为我们都清楚，面对一家老小，这个家必须要留一个人照顾。

叁终于盼到了春节，我将杭州的特产和对家人的思念一同打包进行李袋中，踏上了归家的列车。

半年没回家，父母脸上的皱纹又深了一些，媳妇的手也变得更加粗糙，弟弟长高了，女儿也已经学会走路了，就是跟我有些生分，不让我抱，过了好几天才愿意让我抱着她一起玩，但是到了晚上睡觉还是会习惯性地爬去她妈妈的怀里。

回到家以后我把家中里里外外需要捯饬的活都干了一遍，劈的柴几乎都够用大半年，尽可能希望帮媳妇分担一点。

一个月后，我再次启程返回杭州。

在杭州工作什么都好，就是回家难，一是因为假期少，一线工人常年都是两班倒，二是因为来回路费贵，毕竟出门原本就是为了赚钱，谁也不想浪费，往往一年只有春节才回去一次。

宿舍工友之间也会经常互相打趣，要小心后院失火，不要自己辛辛苦苦在外赚钱，到最后媳妇、房子、孩子都成了别人的。

这当然是玩笑话，但好像也并不完全是玩笑。

但同时我们也明白，在外打工也许很不容易，但在家留守的那另一半，又何曾轻松？

我工作之外爱好钓钓鱼，通过钓鱼也认识了一些朋友，其中有一位是我们的售后服务人员，在一次闲聊的时候聊到家庭，他建议我不要在车间干了，出去做售后。

虽然售后工资看上去不高，但因为需要全国各地跑，有出差补贴赚得多，而且管理上也比较自由，把事处理好了中间稍微打个弯回趟家，领导也都不会追究。

我一听绝对非常有道理，就动了心，希望他帮忙介绍一下。

对方倒也仗义，说公司的售后我应该干不了，学历不符，但他在外面跑的时候也认识不少朋友，可以帮我问问。

很快经他介绍，在2005年初，我来到了我今天所在的这家单位，一家做汽车底盘零部件的私企，成了一名售后人员，这一干，就是十几年。

肆新的单位、新的岗位，一切都是新鲜而又陌生，不过好在我这个人有一个优点，肯吃苦愿意学，每次遇到问题我都第一个钻到车底跟着师傅学习，在家反复地拆装我们的产品，和技术质量一起学习研究各种故障的分析，很快我就掌握了基本的售后故障的处理。

不过做售后不像干数控，除了懂产品，还要懂得圆滑世故，甚至有时候还需要一些江湖套路，当然这是后话，也是我后面吃了无数的亏后才一点一点成长起来的。

做售后确实如当初朋友所言，虽然名义上只有3000块钱的工资，但是只要出差就有100一天的补贴，至少能剩下七、八十块，一个月出差十几天，就差不多能有4000块钱了。

因为我是湖南人，一般遇到湖南那边客户的问题，领导都会安排我过去，顺便还可以回趟家，这么一来我大概每隔一两个月都能回家一趟，车费公司还能报销。

而去其它地方出差，对我来说就像是旅行，干活之余还可以感受不同地方的风土人情。

在2010年以前，很多客户对于我们这样的售后人员还是比较尊重的，认为是厂家派来帮他们解决问题的专业技术人员，往往会好吃好喝款待过我们，不像如今客户越来越专业，也越来越挑剔，对我们的态度也越来越差。

后来师傅退休，我因为表现优秀，就顶替了他售后主管的岗位，工资方面也获得了提升，就这么一直做到现在。

2008年，我和媳妇又有了一个儿子。

同一年，弟弟也结婚，他并没有选择外出，而是在老家开货车，顺便帮我照看父母。

2014年，我攒够了首付，在老家镇上买了一套100平米的小三居，每个月贷款大概2000多。

原本计划再过几年，等钱攒得差不多就回老家换个轻松点的工作，也帮媳妇分担一些这么多年她一个人承担的家庭责任，但没想到，一切的计划永远都赶不上变化。

2015年秋天，弟弟突然遭遇车祸，头部受伤严重，我连夜赶回老家。

弟弟差点被医院判为植物人，好在后面恢复不错，有了基本的自理能力，但却永久地丧失了劳动能力。

次年，弟媳不堪重负，选择留下两个孩子离家出走，之后除了偶尔托人给孩子捎带点钱，便再也没有联系。

弟弟自己没有能力照顾孩子，父母本来就体弱多病，也照顾不过来，为了照应，全家人都搬进了我家一起生活，媳妇需要照顾一大家子的生活，尤其是4个孩子，压力可见一斑。

同时她还得照顾一家的情绪，尤其是弟弟这边，总觉得自己不能赚钱还需要别人照顾，是全家的累赘，缕缕有轻生的举动。

只有在夜深人静之时，媳妇才能跟我抱怨，可惜我也只能用语言安慰，却也没有再多其它办法。

因为我必须得赚钱，滴滴车祸虽然有一笔赔偿金，但是扣除医药费以后留下的并不多，考虑到他的身体、日益年迈的父母以及下面这四个孩子，摆在我面前的路只有一条，那就是想尽一切办法赚钱。

为了能多赚钱，我也是用尽了一切办法，很多时候甚至可能违反了一些原则。

例如公司的住宿报销标准是280元，我外出是一般只住100元以下的旅社，然后按照满额开票，这样一来就会有200元左右的剩余；有时候处理售后问题需要进行商务公关，这一类费用往往都是没有凭据的，我也可以虚报一点；当然其它还有一些不能与外人说的手段。

但我始终秉承一个原则，就是在帮公司解决好问题的大前提之下帮个人谋取一些利益，其实很多情况领导也心知肚明。

但大部分额外收入都需通过出差才能获得，于是我几乎一年到头都在全国各地不停跑，从新疆到浙江，从漠河到海南，由于得不到足够的休息，这几年头发白的很快，即使剃得很短看上去还是满头白发。

这么一来，经济问题虽然得到了缓解，但是家庭问题却日益突然，尤其是随着孩子的长大，矛盾开始越来越突出。

大女儿还好，虽然跟我有些疏离感，但是还是比较理解我，回家也会主动关心我，也能帮她妈妈分担一下照顾家庭的责任。

但小儿子却越来越不听话，家里老人和她妈妈都管不住他，脾气又臭又倔，每次回家都免不了挨我一顿打骂。

但是这种简单粗暴的教育方式并没有能换来我想要的结果，儿子上了初中以后变得越来越叛逆，去年因为上网吧的事情，他又挨了我一顿骂，结果他的回嘴堵得我半天说不出一句话。

儿子问我是谁，凭什么管他，凭什么要喊我爸，就凭我每年回去揍他几顿吗？

他没有爸爸，只有妈妈，因为他从小到大就只见他妈妈每天为了一家人忙里忙外。

从那天开始，儿子见到我回家，就钻进房间房门紧闭，再也没有喊过我。

伍今年儿子马上就要中考，接下去就是上高中，那也将是他人生最关键的时刻，但却还是整天想着溜去网吧打游戏。

老人管不动了，媳妇的话他也不听，一个问题就横亘在我眼前：我到底是要继续留在这，还是该为了儿子回去？

早上上班遇到IT部门的同事小孙，他告诉我今天是他在公司的最后一天，明天就撤了。

我问为什么？

是哪里干得不开心吗？

小孙回答说没有，这里挺好的，但是他儿子今年要上六年级了，越来越不听话，家里人都管不住，没办法他只能回义乌老家。

他这次辞职甚至都没找好下家，属于裸辞回家。

我说那你挺有勇气的。

小孙笑笑，孩子如果教育不好，那赚再多钱又有什么意义呢？

不过还好，我老婆在义乌开店，短期内也不会影响生活，先回去再考虑下一步吧。

我也笑笑，是的，孩子最重要。

是的，在孩子和赚钱之间做选择，我也很清楚是孩子更重要。

但这个正确选项却非常昂贵，是不是所有人都能够负担得起呢？

我不知道。

世人慌慌张张,不过图碎银几两,偏偏这碎银几两,却能解世间万种慌张。